2010年4月7日 星期三

為何學生不懂我的心

為何學生不懂我的心[文:謝勝隆/臺北市新興國中校長]
   最近一位老師常抱怨著:「學生總是容易不聽話,指導他惹來不悅的臉色,我為他好,他怎麼都感受不到?」我也曾幾次因學生不當行為,大聲叱責,卻發現學生根本再不願多看我一眼,更不用說與學生建立良好的溝通品質。
 隨著社會的變遷,教育的現場產生了質與量的變化,大家對教育的關注增加了,教育現場事件動見觀瞻,少子化改變著校園氛圍,家長對孩子受教的權益日益重視,而親師生互動的品質一不小心就進入緊張的關係,也隨著教育水準的提升,以及對工作職業的平權觀念伸張,社會對教師的期許反而是對教師專業能力的要求與重視,因此對教師而言,角色要轉換成為一位專業服務者,不能指望別人依尊師重道的傳統觀念來信任你,而是要展現自己專業的能力去服務家長及學生,如同一位醫生一樣,不僅懂得醫學的專業知識,更能透過詳實的診斷評估,進而找出治療的良方,並隨時可以調整療法,去治好病人。因此,當教師發現現狀不同於以前,不能只是耽溺在失望、抱怨情緒中,反而應該關注在「HOW」上面,反省、調整及找尋方法,解決教學現場所遭遇教學、管教與輔導的問題,才是專業工作者應有的堅持與形象。
 教師的工作是助人的志業,隱含著傳遞人生真善美的價值取向,透過溝通,教導孩子成為更好的人,相信大部分的教師都有這份熱情,當抱怨學生不懂我的心時,千萬不要洩氣,其實只是溝通的過程出了問題,一般老師都急切地想要把道理讓學生了解而改進他的行為,但常常在接觸的那一刻注定了溝通不良,學生來不及聽到內容,就封住自己的耳朵了。根據美國心理學家艾伯特.梅拉比安的研究指出,影響溝通效果的模式是:55-38-7,55%指的是視覺的身體語言(如儀態、姿勢、表情),38%指的是話語傳達的方式(如語氣、聲調、速度),7%指的是說話的內容,這研究結果告訴我們要對別人產生影響力,讓別人「想」聽我們的話,就要先做好經營「我們的樣子」和「我們的聲音」,才能讓「我們說的話」有效進入別人的心中。
 老師是孩子生命中的貴人,當我們一直煩惱學生或家長不懂我心時,或許靜下心來,調整溝通的方法,用設身處地的態度,傾聽他們的心聲;用平靜穩定的語調傳達;以正向溫暖的語言內容表達,相信一定可以為親師生之間帶來更好的互動關係,也為教學、輔導與管教帶來更棒的品質。

2010年4月6日 星期二

孩子好教,家長難纏?

孩子好教,家長難纏?
作者:李佩芬、張漢宜  出處:親子天下

身為家長的你,是否知道自己的哪些行為會讓老師覺得「家長像怪獸」?身為老師的你,是否也曾暗暗苦惱,為什麼碰上怪獸家長的總是我?快來看日本京都教會的「擊退怪獸家長」教戰守則。


「老師,我把拔會用望遠鏡看我們上課喔!他還稱讚妳把教室佈置得很漂亮呢!」天真的低年級孩子,無意間將教授老爸的「偷窺行為」說溜嘴。「老師,我在立法院和教育局有朋友,妳得還我兒子公道!」班上兩個孩子打架,老師當下詢問發現兩人都有錯,但學生回家說的卻是另一套版本。氣憤的家長帶孩子去醫院拿了驗傷單,要求老師一定要「秉公處理」。「老師,我孩子不能坐在那裡,應該要更前面的位置!」在孩子參加的管絃樂社團,一位每次練習必到場的母親,出聲為孩子爭取最顯眼的表演位置。更嚴重的是家長親自出馬嗆聲:「下次你再敢欺負我小孩,我就要你好看!」某天老師在教室後面整理作業本,一位媽媽突然衝進教室,對著一位孩子大吼。在全班鴉雀無聲中,老師連忙走到家長跟前:「請問我可以幫忙什麼嗎?」「老師沒關係,我已經處理好了!」少子化浪潮下,每位孩子都是父母心中的寶。不論是從遠處悄悄窺探,搬出上級施壓,甚至直接踏入教室發飆,這些都是目前仍在職的台灣教師們,娓娓道來的親身經歷。與二十年前「老師的老師」相較,教師這碗飯,真是「既難捧、又走味」的行業。美國曾以「直升機父母」(Helicopter parent)來稱呼那些對孩子過度保護的家長,形容他們就像直升機一樣,無時無刻圍繞在孩子身邊。鄰近的日本情況似乎更糟,威力更猛的「怪獸家長」,不只對校方吹毛求疵、無理要求,有的還惡意騷擾教職員,甚至造成部份老師受不了壓力而自殺。根據日本媒體《文藝春秋》報導,二○○六年東京公立學校教師因病休職的人數超過七千六百人,其中請假緣由為精神性疾病的就超過六成,儼然已成為嚴重社會問題。電視台也以此取材製作同名日劇,反映家長的誇張行徑。在八月份《親子天下》創刊號中,一則不到六百字的「怪獸家長」小新聞,在親子天下網站中引起眾多迴響。走訪目前仍任教的老師們,只要問起「自己或同事遇到難纏家長」的經驗,幾乎都能侃侃而談半小時以上。從美國、日本到台灣,「怪獸家長」儼然已經不是特例或個案,而是普遍流行的時代產物。為什麼現在會出現「怪獸家長」?日本大阪大學教授小野田正利分析,主要有以下幾個原因:
一、家長在童年時期對老師有負面經驗,投射在自己孩子的老師身上。「怪獸家長」主要是從一九九○年後半開始出現,這個世代的家長大多出生於一九七○年代後半到一九八○年代初期,這個時期是日本校園的「校內暴力時代」,老師多以打罵方式教育孩子,在如此不良的學習經驗下成長的孩子,對老師並無尊敬之心,甚至心懷恨意。當這群孩子長大,自己也當了父母,擔心自己的小孩跟他們小時候一樣在學校被老師無理對待,因此往往對老師的教導方式吹毛求疵,提出無理要求,甚至覺得擊潰老師會產生一種勝利感。
二、老師的社會地位每下愈況,不再受人尊敬。一九八○年代後期,正是日本「泡沫經濟」時期,當泡沫破滅之後,經濟出現倒退與蕭條,失業率節節上升,教職工作漸漸地不再被認為是好的工作,老師的社會地位逐漸下滑,不再如往日受人尊重。因此,家長對學校愈來愈不信賴,對老師的態度也就愈來愈不客氣。
三、消費者意識失速暴走,教育也被視為商品。費者意識近年來日漸高漲,不只是在商店購物才算購物,連教育也開始被視為一種「服務業」的商品。家長認為,付了錢把孩子送去上學,學校就是「提供良好的教育服務」的業者,老師就是學校這座「教育企業」的服務人員,理應讓消費者(孩子)享受跟其他學生一樣的優質產品(上課)。因此,家長就如同檢視商品成份是否純正、保鮮期限是否過期、價格是合理、設計是否不良…..等等對待消費品的方式來看學校與老師,一旦認為自己的「消費者權益」受損,就義正詞嚴地指責校方、爭取自己應有的權益。




教改開放家長參與權
除此之外,台灣的怪獸家長,也有其獨特的成因。一九九四年的四一○教改大遊行,掀起校園民主化的風潮。開放家長參與學校校務運作的層面越形深入。民國八十八年通過的「教育基本法」中,更明文規定了親師生與學校的教育權責。家長可為子女最佳福祉著想,選擇受教育方式、內容、與參與學校事務,立法保障家長參與校務運作的權利。「家長會從提供獎助學金、擔任義工等服務性質,發展為需出席校務會議的家長代表,在教評會與校長遴選委員會擁有席次,」雲林縣口湖國中校長吳雁門,曾在一篇「親師衝突的管理策略研究」中指出,家長影響力,已從早年的服務性質,逐漸進入校務決策體系。「台灣教育最大的改變,是整個教育機構不再為政權服務,已質變為個體服務。但這個驚天動地的改變,身在其中的教師同仁卻沒有一份強烈的自覺,」擔任過四十七年國小教職的退休校長的鄭端容,為文點出:許多老師心態尚未準備好,來接受家長的要求與檢驗。「現今公教育與家長的關係,已不是施與受,而是伙伴;」而對身為夥伴關係的家長,鄭瑞容也同樣也語重心長提醒:「你爭的是膚淺的自由主義、權利主張,還是因為捨不得、不肯讓孩子給人教?」和所有台灣民主化歷程異曲同工的是,拿到了「權力」的家長們,卻還沒有準備好施行權力前應有的專業素養和知識,親師間也缺乏相互信任、理性溝通的文化基礎。所謂的校園民主化,不過是把電視裡看到粗暴的質詢文化、政論節目裡名嘴自以為是、咄咄逼人的「假民主形式」,移植到教育第一現場。「會稱為怪獸家長的,往往態度就像是立委來質詢官員,咄咄逼人,」一位國中導師無奈形容。




有作好準備的老師
爭端,總是一個巴掌拍不響。老師認為家長是「張牙舞爪」施壓,不尊重教師專業,深感受傷;而被指為「怪獸」的家長們,則認為學校老師經常抱持「威權心態、逃避溝通」,令人義憤填膺。擔任台中縣頭家國小校長的錢得龍,曾以其多年觀察指出,「擅於指導、難於妥協、多於防衛與強於自尊」等教師性格特徵,往往是造成親師溝通的障礙。他在一篇「教師的人際溝通與人際吸引」文章中舉例,老師「擅於指導」的職業特性,使老師在溝通時,經常會不經意把「你應該」、「你不必」等脫口而出。這些指導命令式語句,在與不同行業的家長溝通時,就很可能因話不投機產生心結,無形中壓抑家長再次溝通的意願。甚至他也發現,「老師與高社經背景的家長,最容易意見不合」。「但社會就是有百樣人,這是職場常態啊!老師不是本來就該要有『家長價值觀會跟我很不一樣』的心理準備嗎?」人本教育基金會執行長馮喬蘭認為,家長提出的要求或許不盡合宜,但這更表示他們需要協助與啟發,而不是把家長當敵人,甚至還自動把威脅放大,直覺就認為這種家長「會帶來麻煩」,「預設立場,會讓老師更緊閉、無法坦誠,」馮喬蘭說。教學現場需要面對越來越密切的親師溝通,也帶來越來越頻繁的衝突;但是教師養成體系和在職訓練課程中,卻極端缺乏親師溝通相關的學習。負責師資培育的大學課程中,多數教授沒有中小學實際教學經驗,親師溝通實務都只談理論;而踏出校園後,學校行政體系也未安排足夠的經驗傳承。老師被直接丟入教學現場,面對親師溝通,卻只能「各自摸索,憑個性與直覺應對,」一位師院畢業的國小老師回憶,自己大學四年,印象中只有一位教授曾擔任過國小老師,能在授課過程中將帶入教學實務。目前的師培課程中,雖然「班級經營與輔導」有包含親師溝通議題,但並非每位教授都有能力貼近實務,「甚至有位教授,根本是當年自己當老師時,就很不受家長歡迎,後來出國拿到博士,轉了一圈卻成為我們老師,」這位國小老師苦笑地說。





有樣學樣,「怪獸兒童」跟著出現

東京大學教育學院教授金子元久曾在二○○六年針對日本一萬所中小學的校長進行問卷調查,結果發現,將近三成的校長認為「家長過度保護孩子的利己要求」,對於教育會產生嚴重的妨害。更糟的是,由於怪獸家長對孩子的過度保護,甚至常常到學校以強硬態度對老師提出許多不合理的要求,孩子看在眼裡,耳濡目染之下,有樣學樣,漸漸地也認為老師不值得尊敬,而且又有父母當靠山,甚至變成「怪獸兒童」,成為校園裡令人頭痛的小霸王,令老師們感到力不從心、心力交瘁,漸漸失去教學的熱情與理想,最後變成只求「自保」,別讓家長上門找麻煩就好,不願再多奉獻其他的心力在教育上,免得多管閒事徒惹是非。為了解決日益嚴重的「怪獸家長」現象,日本許多教育機構制定教戰手冊,教導老師如何面對這些家長,並且提出建議。例如,京都府教育委員會就制定《打造值得信賴的學校:如何處理家長對學校的抱怨》手冊。這本手冊一開始開宗明義就說,過度保護孩子的家長,對學校往往有過度的要求與過高的期待,長期下來,造成教育的窒礙難行與複雜化,以及教職員的心理壓力與身心疲勞。因此,如何應對這些家長,並且做好學生的教育工作,是學校的責任與挑戰。





「擊退怪獸家長」教戰守則

該如何應對「怪獸家長」?以下是京都教委會提供的幾項重點:一、預防勝於治療,平日就要跟家長做好溝通平常就積極透過各種管道跟家長溝通,例如聯絡簿、懇談會、家庭拜訪等,說明教育理念,也傾聽家長的聲音。若發現雙方的認知有差距,及早溝通,當下可以解決的事就不要拖,以免怨氣累積,「培養」出另一位怪獸家長,等到他們採取行動為孩子「伸張正義」,局面反而難以收拾。二、怪獸家長找上門時,要做好準備工夫當家長開始頻繁地打電話到學校抱怨、到校投訴時,即有「山雨欲來風滿樓」之勢,千萬不要坐視不管、打官腔敷衍了事,否則家長的怒氣可能會如野火燎原,一發不可收拾。應儘快安排家長到校會面懇談,並事先針對家長抱怨事項蒐集資料、思考可能的對策。如果自己沒把握,可以請教資深的教職員如何處理,必要時,可請主任等管理職一起參加家長面談。三、站在家長的立場思考問題跟家長面對面時,無論對方多麼無理取鬧、不管自己多麼站得住腳,都不要如刺蝟般劍拔弩張,否則,這場會談還沒開始就已宣告失敗,並且埋下日後更嚴重的導火線。最好的做法是--傾聽,站在對方的角度來看事情。因為,家長與老師的共同目標都是為了孩子好,但往往只站在自己的角色看問題,而未曾思考另外一方會怎麼想。抱持同理心,無形中就會將彼此的距離拉近,以理性的態度來面對、處理問題。四、依據家長不同類型的抱怨制定對策家長對於教育有各式各樣的抱怨,看來複雜,其實可以用四個象限來分析歸類。以「現實性」(是否容易理解)為橫軸、「正當性」(責任是否在校方)為縱軸,可以分為四種: 1、現實正當型:家長絕大多數的抱怨都屬於這一類。也就是說,家長的不滿是可以理解的,而且是可以解決的,關鍵在於校方與老師是否注意到問題的存在,了解問題形成的原因,並以具體行動加以解決。如果學校指導不周、處置過當或疏漏、甚至教育策略本身有待商榷,這時,校方要能坦承梳失,確實謝罪、負起責任,不因循茍且,針對問題加以迅速改進。例如,家長發現孩子回到家悶悶不樂,晚上明明很早就上床,早上卻起不來或賴床,甚至不願去上學,問了也不講原因是什麼。這表示很可能在學校生活發生某些問題,由於家長無法看到孩子在學校發生什麼事,這是老師必須負起的責任。老師應該留意這個孩子的同儕關係,發現癥結,加以輔導。2、理解歪曲型:孩子在學校出了狀況,確實是校方疏漏所造成,應該負起責任,但家長由於過於心疼、憤怒,自認受害者有理,對校方提出許多激烈攻擊與不合理的要求。對於這樣的情況,校方處理的首要原則是「傾聽」,不管家長的要求多麼無理扭曲,都要仔細傾聽,從中了解對方的心情,以及對方到底真正要的是什麼--家長要的是一種令他覺得受到尊重與重視、以及覺得孩子的問題可以妥善解決的安心感?還是家長由於自身的問題,投射到孩子的狀況上,把情緒全部發洩在校方身上?3、過度要求型:孩子的狀況出了問題,可是責任並不在校方,或者是整個體制與政策所造成的大問題,並非學校單方面可以解決;但家長認定,既然把孩子送到學校,學校就必須全權負責,根本不管這件事是不是學校的責任、或者有沒有能力可以改善。面對這樣的狀況,校方首先要讓家長的怨怒有發洩的空間,也就是傾聽,並對家長表示:「是的,我可以理解。」當家長的情緒較為平靜時,再清楚說明整個問題的形成原因與現狀,以同理心讓他們覺得學校跟家長站在同一條船上,再來思考可能的解決方案。4、解決困難型:這是比較麻煩的一種。孩子的問題其實並不是出自校園生活,校方難以察覺與預防,但家長卻忽視這點,把罪過全部推到校方,提出許多不合理的要求與過分的做法,甚至產生攻擊行為。對此,老師必須避免單獨面對這樣的狀況,應該向校方報告,協同校務主管或資深同仁一起處理,必要時,應該藉助警察、律師、社福、醫療單位等專業人士的協助。



父母不是怪獸
大阪大學教授小野田正利在《父母不是怪獸》書中表示,他不同意用「怪獸家長」這樣的名詞來形容現代的父母。其實,家長與校方擁有同樣的目標,就是教育孩子、讓孩子健康快樂地長大。只是,由於經濟景氣低迷,社會少子高齡化的現象愈趨嚴重,加上網路科技的普遍,造成人際關係的稀薄化與孤立化,以及人們心中的不安全感,才會出現這種所謂「怪獸家長」的現象。「兩個都同樣害怕與防衛的人,就像刺蝟,難以溝通,」馮喬蘭說。倘若親師雙方都能卸下武裝,掌握基本溝通之道,坐下來好好傾聽對方心聲,或許雙方都會發現:「原來,我們的出發點都是為了孩子好!」

廖玉蕙:沒有人可以指導誰的人生

廖玉蕙:沒有人可以指導誰的人生

作者:賓靜蓀   出處:親子天下

只有真心對待、不以諂笑柔色應酬,人間才有華彩;唯有著誠去偽,不以溢言曼辭入章句,文章才有真精神。」散文作家廖玉蕙在《不信溫柔喚不回》中,替自己做了最恰當的註腳。
廖玉蕙始終興致勃勃的認真生活,眷戀所有相遇的情緣。她從文學中練就「多元解讀人生」的能力,從生活瑣碎、尋常人際中,活出一種生命的豁達。寫作於她正是生活的真實記載,讓人看出她對人世的深情厚意。 廖玉蕙從小看著沒有受太多教育、但很懂人情世故的母親如何做人。現在,她也以母親的心扮演人世間的各種角色。 「沒有人可以指導誰的人生,」她說,「最重要的是陪伴和分享。」人生有許多苦無法以身相代,但是因為有人溫柔的陪伴,這些苦因而獲得了解、得以承受。她陪伴先生熬過治癌關卡;陪伴兒子度過失去女友的大慟;陪伴女兒尋找屬於她的「羅馬」康莊。她的家成為大家族成員的「精神中繼站」,可以療傷止痛。 身為台北教育大學語文與創作系教授的她,也陪伴無數學生對古典文學「感同身受」。她以身教,告訴一批批未來的老師,只有用自己的生活閱歷和生命經驗去面對學生,老師才有不被取代的獨特價值。 聆聽廖玉蕙,人生悲喜都有了溫暖寬厚的位置。

談談你的大兒子去流浪的故事?
A︰我兒子是個很有主見、勇於做決定的人。從小他在求學的路上不曾讓我擔心,政大新聞系畢業後在電子公司有份很好的工作,領有豐厚的薪水和獎金。大概做了三、四年吧,有一天他突然告訴我們,他想到南美洲去思考他的人生!當時阿嬤還勸他,思考人生不必去那麼遠,到潭子老家,順便幫阿嬤澆花就好了。阿嬤過世後,他真的辭職住到老家,每天澆花完成對阿嬤的承諾,也一邊學西班牙文。西班牙文還沒學好,他就背上行李走了。其實我們也很焦慮,但以為他去個兩、三個月就回來了,在機場送行的時候,才知道他要去一整年。  他去沒多久整個包包就被搶了,所有的證件、信用卡都要重辦。他深夜打電話回來,我第一個反應是「你沒子彈了那就回家吧!」他卻要我送更多子彈過去,他想留更久一點。他女朋友在兩、三個月後也辭掉工作跟著去了,他們在玻利維亞、阿根廷、巴西走了一圈,總共流浪了十一個月。  他回來後,我請他到學校演講,跟學生分享經驗。我一直以為他毫無畏懼的去南美洲,演講中才知道他心裡非常掙扎。他說自己在公司受到老闆器重,營業額也衝破目標,但他對自己沒有足夠的自信,懷疑這一切只是時勢造英雄;另一方面,他不要過那種「搭飛機、見客戶、然後回家」完全沒有個人私生活、只有工作的日子。  為什麼會想去中南美洲,不選擇別的國家?他說因為以前念書的時候在自由時報實習,他採訪了巴西來台宣傳嘉年華會的新聞,在中正紀念堂跳森巴舞,他拍了好多照片,那時候就立志要親自去巴西看一看。而這次的流浪,他最後一站到了巴西,正好是他們的嘉年華會,他說:「我到了門口要買票時,忽然間覺得可以了,不用進去了。」  透過那次演講我才真正了解我的孩子,突然間我也對他刮目相看。他從小是個不相信童話故事的人,沒想到這次流浪的終結有如此文學意境的描述。
回台灣之後,他的人生有很大變化嗎?
A︰他回台灣後,女友生病,得到淋巴癌第四期,開始一年的抗癌治療。 我很佩服我兒子,他就是無怨無悔、不離不棄,一整年都在支持、照顧她。她在去年十月底走了。走的那天我印象很深刻,我兒子跟我回到家裡,他坐在沙發上,說他簡直不敢相信這樣一年還是走了。人生實在很殘酷,我自己看了很心疼,就叫他不要上班了,躺著睡覺吧,他說:「怎麼睡得著?只有去上班,讓忙碌來解決問題。」前幾天我還問兒子,她女朋友的姊姊要去祭拜,要不要一起去?他說:「每天都在想著的人你幹嘛去祭拜她?」他常常不覺得她已經走了,總覺得她還在醫院裡,等待醫生批准她回家。我聽了好心酸。我自己也一樣,坐公車經過台大醫院的時候,總會抬頭看看十二樓,因為她是十二樓的常客,那個窗口的燈光還亮著,我就想她還在裡頭。 有時候想想,她也算很幸運,跟最喜歡的男子到南美洲走了一趟。南美的意義不只是對我兒子個人而已,那是一個感情的見證,共度天涯海角的見證。我兒子說他們的交往就三年,一年在台灣、一年在南美、一年在台大醫院。
身為父母,我們常希望能分擔孩子的苦,能解決他們的困難,當孩子逐漸長大,卻發現很多事情是我們不能控制的。這一路走來,你感覺父母的角色應該是什麼?

A︰身為母親,我覺得其實自己的能力相當有限。事非經過不知難,看孩子受苦很心疼,但很多事其實是要自己去經歷。父母有很多人生閱歷,我們可以預言後果,但是不見得對孩子有多大幫助,徒增困擾而已。因為他會覺得你囉唆,覺得我們跟你們不一樣,時代不一樣、想法也不一樣。 所以在孩子很小的時候,我就有自覺,我只是一個陪伴的角色,我從來不覺得我是指導的角色,沒有人可以指導誰的人生,我只有聽他講。因為有人傾聽,所以孩子覺得得到了解;有人同行陪他流了眼淚,所以他覺得他的苦是有人理解的,他的苦是有同伴的。人生必然要經過那些苦,沒有人能夠以身相代,即使是父母、情人、另一半都一樣。 我兩個孩子個性完全不同,儘管我的教養方式完全一樣。兒子很會讀書,女兒就是讀了也沒有用,所以一個是不用操心,一個是操心也沒用。我女兒從小不喜歡看書、不喜歡看電視,原來是弱視,但我們沒有注意到。而且她身體孱弱、氣喘起來常常暈頭轉向。但她很貼心,總說:「媽,你不用擔心,我明天就會好起來。」因為身體不好,我們也不怎麼要求她,從小到大就在四十六、四十七名徘徊,唯一的目標就是朝向四十五名。我們覺得小孩快樂、健康最重要,女兒有一個美好的品德,是哥哥沒有的。她像廖玉蕙與子女始終互動情深。 星星一樣,不是很光亮,可是發出一些小小的光芒,照射到周邊的人。我媽媽生病、住我家的時候,我女兒就是在旁邊的一個開心果,取悅、照顧阿嬤,像是阿嬤最小的女兒。她回家永遠都是笑咪咪的,常常告訴你,她在這個家裡有多麼幸福。 像她這樣,在學校裡當然有很多困難,那樣的苦我也經歷過。我小時候住鄉下,我媽媽很好強,她沒讀什麼書,對讀書這件事情充滿了憧憬。尤其我從小又讀得不錯,她就讓我轉學去台中市的師範附小。台中的師範附小是貴族學校,所有議員、省府官員、醫生的小孩都念那裡。我家環境不是很好,可是她要我在別人面前不顯寒酸,所以自己做了一件黑色披風。我們沒有很多冬天衣服,可是一穿上黑色披風就神采飛揚,就好像很有型。  其實外表這樣,內心是非常自卑的。因為知道自己窮,便當打開裡面就是沒有好東西,可是媽媽已經把最好的東西放到我的便當裡,最好的東西都給我了。 回到家鄉,家鄉的老師就說,廖玉蕙看不起我們學校才轉學,你們不能夠讓她看不起。所以那一年製造了最好的升學率。可憐的是我,總有被孤立的感覺。回到村子裡要跟朋友一起玩,他們就說:「去台中讀書就了不起喔?」在台中學校,人家就叫我「鄉下來的土包子」。大家一起玩遊戲,我一過去,他們就走開。那時候傻傻的也不懂,鄉下小孩體力可能比較好,踢毽子、跳高都比人家好,怎麼都不會死,十分鐘都不死,誰要跟你玩?而且我還當上指揮、考試也考得好,更加被排擠了。後來長大我就想,那個時候亂指揮不就好了,或是考試的時候少寫一題、踢毽子假裝掉到地上。這樣我就不用當指揮,人家就不會記恨我。  但這些方法不能運用在我女兒身上,因為她是另外一個人。她的問題是做什麼都很笨拙,踢毽子根本踢不起來、接力賽跑不快,連家事課也沒有人願意跟她同一組。有一次我安慰她說,你看媽媽小時候雖然被排擠,現在長大大家都要跟我同組。我女兒聽了就哀號說:「長大還要分組喔!」 所以我說父母的經驗未必能變成孩子的幫助,還是要回到分享跟陪伴。 陪伴這件事情很重要,聽他們從學校回來的抱怨,我就跟他同仇敵愾。慢慢的等他心平氣和時,再跟他聊一聊,想想這件事有沒有另外一種思考的可能、另外一種角度。通常我們生氣都是因為我們很執著於一種角度,就很氣的一直放大、一直鑽牛角尖,往往忽略了人間的事其實有很多解釋的角度。我們就在旁邊提醒他,還有這樣的角度可以考慮,那麼你願不願意這樣想,對你自己比較不會那麼傷。



教書二十幾年,你怎麼看老師的角色?
A︰對學生也是一樣。有一次在演講中,我從古文《續齊諧記》陽羨書生吞吐的故事,聯想到寫作。寫作也是個「吞、吐」的動作,寫作是把內在的意見「吐」出來。可是很多東西是不能寫的,例如個人隱私、家族恩怨、個人的不平遭遇,作家在寫作時就會斟酌的把它「吞」進去。有的作家很勇敢的把它吐出來,他的人際關係就因此完蛋,而我也常在這部分掙扎。我許多書裡的文章提到我母親,儘管我已經「吞」進去很多,但我母親還是很介意,說我寫的東西對她不公平。直到她過世後,我在她書櫃裡發現她把我所有書中寫到她的地方都夾了書籤,其中比較負面的描寫,她就畫線。我看了之後非常悲傷,原來我以為一直主導我們、強勢的母親,已經屈服在我的筆下。我甚至悲傷的想,是不是這一條一條的委屈,讓她慢慢步向死亡。 那次演講遇到一個以前的學生,他跑來跟我說,他非常喜歡我,可是有件事令他耿耿於懷。他曾經寫過一篇文章,談到他舅媽如何不善待他祖父,幾乎接近虐待。當時他覺得對我傾訴了心聲,可是我給的評語卻是「做人還是溫柔敦厚一點,文筆可以稍稍收斂一點」。他非常不以為然,覺得我不了解他,尤其在書寫完後沒多久,他祖父就過世了,他就愈覺得我這個老師完全不能了解他的心情。聽完我談吞跟吐,他突然間明白了。我自己完全忘記這件事,因為學生的文章太多了。我想,如果我當時有多一點時間、多寫一句話,我會說你的文章寫得非常深刻,也很動人,但是措辭稍微溫和一點可能會更好。但是我寫做人要溫柔敦厚一些,那個東西就徹底的把他打倒了。 我們在求學的過程,其實就在學習怎樣去接受別人的感覺,這需要時間。當學生走到你研究室門口,想要跟你談談心事的時候,你願意不馬上回家,你願意打開門、開一盞小燈慢慢聽他傾訴,這個效果往往大於你在課堂上聲嘶力竭的說一個人生大道理。那個要你挑戰困難、勤儉、忍耐的道理,用說的是沒有用的。你說一個忍耐的故事,不如你做一件忍耐的事情,讓他們來得印象深刻。
時間是讓我們做為一個良師,感到非常惆悵的地方。我相信老師的專業,但就怕沒有時間把專業表現出來。
 我是以一個母親的心情來教書,教久你慢慢就會累積一些智慧。對未來的老師演講時,我常強調我們不怕專業不夠,因為專業很容易吸收;我一生之中最怕的,就是在不經意間說了什麼話傷了學生,影響了他一輩子。 很多學生畢業後跟我很好,常常聯絡。他們也當了老師,每天都很認真的在教學職場裡切磋自己,他們希望跟我一樣有耐性、做學生的朋友。他們很努力,而且常會在email裡跟我溝通。有個男學生去當代課老師,有次寫了一封長信給我,他寫到當初他班上小朋友什麼都不會,家裡窮到連鉛筆都沒有,他去幫學生準備了鉛筆盒……反正就是那個全心全意當老師的過程,他很想跟我分享,我百分之百的體會到他的心情,所以我也花了一些時間回信給他。我說:「老師非常以你為榮,你要永遠記住投入教學的熱忱,不要因為歲月的消逝而逐漸忘記這樣的初衷。」 我覺得很多老師需要鼓勵。我總認為,大家都要把教書這件事當做一個理想。人生很短,如果你只是因為一碗飯來當老師的話,那會非常無聊、非常厭惡。因為自己兩個孩子都搞不定,還去搞三、四十個小孩子,而且有的怎麼教也教不會,然後又有升學壓力、校長及家長的壓力,那是非常無趣的競爭。
 可是如果把它當成一件一生很重要的事來做,就會認為我要從裡面得到一點成績。所謂成績,就是我曾經溫柔的對待學生,我曾經在一個午後安慰一個學生,讓他不必走上歪的路途。尤其國中階段很關鍵,如果有一雙溫柔的手曾經撫摸過、安撫過他的肩膀,讓他差一點走岔的步伐又縮了回來,這是多麼大的成就。你不一定要造就三十幾個學生,但其中只要有一個孩子被你救了,尤其是失歡的小孩,例如遭受家庭暴力的、走投無路的,或是那種沒有得到過溫暖照料的,你就有一點成績。